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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牙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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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牙篇-5

最後一個禮拜,國王節的慶典達到了高潮:人們放假七天,到處都是皇宮免費提供的甜點和葡萄酒,集市、海灘和戲院都是滿滿尋歡作樂的人。

在裏斯本,國王節是當地人最重視的節日之一。畢竟感恩節你見不到耶穌,但國王節你真的能見到國王。

佩德羅的生日當天,他要乘著花車繞特定的線路游行半天,將吸引不少其他城市的人、甚至外國人,因此安保要格外嚴格。

此刻,亞瑟、利亞姆和我正藏在花車背面的暗室裏擔當保鏢。我們不便公開在這樣具有政治意義的場合露面,甚至都戴著面具以防萬一。要是被認出來麻煩就大了:畢竟我們代表的是英國海盜,在國慶日同葡萄牙國王一起游行也太荒唐了。

花車前後都有穿著民族服裝表演的舞者和歌者,人們夾道歡迎,揮舞著旗幟大聲歡笑——大多數畫面都源自我美好的想象,畢竟在只留了通氣孔的暗室裏,什麽也看不到。

在我們剛來葡萄牙時,佩德羅信誓旦旦地稱國王節絕對會給我們留下極其深刻、獨一無二的印象。現在我們無聊地躲在陰影裏,確實蠻獨特的,我苦澀地想。不過這倒是個非常適合胡思亂想的機會。

自從舞會後,佩德羅和諾婭的感情迅速升溫,幾乎讓人見不到他倆中的哪個單獨出現,永遠都是出雙入對的。相比之下,亞瑟簡直就是躲著我走,他故意錯開正餐和下午茶的時間,神龍見首不見尾,一周裏我統共只和他說了早安和晚安兩種話。我真懷疑我代替鸚鵡的生態位了。

連利亞姆都察覺到了他在故意躲我。他用非常奇怪的方式詢問我倆有什麽矛盾,顯然是在諾婭的指示下來問的。

此刻,我明目張膽地盯著亞瑟看。他正在閉目養神。他今天沈默得異常,就連利亞姆和他說話都愛答不理的。直到我問出下一步準備去哪後,亞瑟才終於舍得睜開他尊貴的雙眼。

“回倫敦。”這幾個字仿佛就用盡了他所有力氣。說完後,亞瑟又進入關機模式了。

我和利亞姆面面相覷。我問他回去做什麽,他說他也不清楚,似乎是國王急事召見,他猜是要叫亞瑟去打仗。看亞瑟的表情,我感覺是真的。最近英國和北美殖民地沖突不斷,聽說西班牙也重整旗鼓、摻和進來向英國宣戰了。國王必然要狠狠壓榨他,也難怪亞瑟愁容滿面。

好在,游行總算順順利利地結束了,我們回到皇宮時,發現萊特兄弟焦急地在門口張望著,見到我們的馬車,立馬跳起來。

“頭兒!頭兒!你猜怎麽著?”萊特其一叫道,“找到朗納了!找到朗納拜倫德了!”

晴天霹靂一般,有幾分鐘內,我完全聽不進去亞瑟在和萊特說什麽了。我早已做好了朗納叔叔兇多吉少的心理準備,在聽到諾婭的黑暗傳說後更對他的平安不抱希望了。但他居然還活著!我馬上就能見到他嗎?這消息像巨錘一樣砸向我,我說不上是驚喜更多還是懼怕更多。

我像夢游一般和他們回到城堡,過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他現在在哪?”

亞瑟無奈地叫萊特再重覆一遍。

“大概率是西班牙的阿亞蒙特。”

“有個船員叫萊昂,最近回馬林堡探親。聽說對面的阿亞蒙特來了個非常富有卻低調的單身漢,叫艾倫布朗,一聽就是個假名。西班牙人起初對他熱情高漲,但逐漸發現這人很奇怪,既不參與社交活動,又對奢侈品不感興趣,整天神神秘秘地找人打探哪能買到一艘大船,唯一能引起他興趣的話題也只有船。”

註:阿亞蒙特和馬林堡位於伊比利亞半島南端兩國交界處,沿海。

“這個人就是拜倫德嗎?”我急切地問。

“別急呀,還沒說完呢。”萊特說,“萊昂趕去阿亞蒙特之後,假裝自己是個大船長,畢竟他也蠻懂航海那些事,就給老拜倫德唬住了,他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拜倫德家裏。

“要說萊昂這家夥,他最擅長的就是開鎖和翻東西啦。他還真在地下室裏找到了鐵證,就是拜倫德家的黃銅家徽。就算這老小子不是朗納,也肯定和他脫不了幹系。現在他還穩著朗納呢,就等我們盡快過去了。”

黃銅家徽,我從未見過,甚至不知道世界上存不存在一個屬於我的家徽。

怎麽辦?我看向亞瑟,他卻並不像我預料得那樣高興,反倒眉頭緊縮。於是我也不像剛才那樣雀躍了。

“我們打探了他的行蹤十多年啦,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他藏在西班牙,說不好他已經效忠西班牙國王了呢。”萊特兄弟是全場最無憂無慮的人,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朗納藏匿的真相。

這時利亞姆的手搭上我的肩膀,安撫地拍了拍我:“別擔心,瑪姬,這是個好消息呀。估計你們要不了多久就能見面了。”

“但是倫敦…”我低著頭說,“而且我不知道他想不想見我。”

“你是他唯一在世的親人了,他不會不想見的。”

“謝謝你,利亞姆。”我小聲和他說,“不過我看亞瑟似乎…不想去阿亞蒙特。”

萊特兄弟替我問出了口:“頭兒,我們明天就去阿亞蒙特嗎?”

亞瑟沒有回答,而是擡起眼,看了我們幾人一圈。

我坐在椅子上,輕輕靠著旁邊站著的利亞姆;萊特兄弟俏皮地半坐在桌子上,不吵不鬧了,假裝饒有興致地研究桌上的鮮花。

良久,亞瑟嘆了口氣:“立馬叫所有人都回船上。我們也動身,現在就收拾東西。”

所有人行動起來。我們收拾好東西,匆匆告別了佩德羅和諾婭。

一個小時後,我又像夢一般回到了不沈艦的甲板上,獨自不安地等待著,亞瑟和利亞姆剛回來就鉆進了船長室裏。不斷有船員說說笑笑地回來,約莫傍晚五點鐘,所有人都到齊了,眼巴巴地站在甲板上,等亞瑟發號施令。

亞瑟和利亞姆罕見地遲到了整整半個小時,才從船艙鉆出來。一向溫文爾雅的利亞姆臉色黑得要滴出墨水來。

他輕盈地爬上高臺,利亞姆緊隨其後。亞瑟站在高處俯視著我們,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首先,不沈艦有一些安排調動。從今晚開始,本船的船長將交付給利亞姆擔任,指揮權暫時移交利亞姆,而我會下船一段時間。”

甲板立馬騷動一片,海盜們震驚地互相打聽發生了什麽,四面都是惶惑的質疑聲。任憑亞瑟喊了幾聲安靜,都沒能停下來。最終,他無奈地掏出槍,朝天空連開三槍。甲板鴉雀無聲。

“鎮定點,小夥子們。這把槍和船都交給利亞姆了,見槍如見我,聽懂沒有?”

沒人應聲,直到亞瑟又怒吼了一遍“聽懂沒有”,大家才齊聲喊道:“是,船長!”

我同樣惶恐不安地看著這一切,不明白發生了什麽。而周圍幾個年輕海盜已經在偷偷抹眼淚了。

見大家勉強配合,亞瑟又平靜地宣布道:

“我十分沈重地告訴大家一個消息:不沈艦被國王選中,要派去北美殖民地參與戰爭,迎擊西軍和法軍。這是我多年前欠亨利四世的承諾,但不應該由各位來承擔。

我給諸位兩個選擇:第一,明天就下船,你會收到不沈艦的信物以及一小匣金條,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第二,隨著不沈艦前往北美,我不能保證戰爭要持續多久,更不能保證每個人都平安無恙地回來。

明天中午,不沈艦向北美起航。在這之前,你們都可以做出選擇。要領金條的,去會議室找萊特兄弟。解散!”

許多人圍在高臺下等亞瑟下來,但真等他爬下來後,又沒人敢上前向他搭話了,形成一副詭異又可笑的局面:人們往這邊湧來,又像突然改變方向的海草,自動給他讓開一條通路。

甲板上亂哄哄的,我趁還沒有人下船艙,急忙擠過人群,往下跑,一路不停歇地沖進船長室。我差點驚掉下巴:那件被亞瑟珍重無比的不沈艦模型碎了。

它明顯是被什麽東西砸中,有三分之一都毀掉了,碎木頭掉了一地。我很快弄明白是什麽把它砸碎了,是那塊寫著“船長室”和亞瑟簽名的門牌,它已經變成兩半,淒慘地躺在模型船的甲板上。

顯而易見,這裏不久前剛發生一場非同尋常的激烈爭吵。

我呆若木雞地捧著那塊門牌。它在我的記憶裏存在了十年了,現在卻莫名其妙地碎在了這裏。這時急促的腳步聲接近了,我飛快轉過頭,看到亞瑟和利亞姆站在門口。

“發生什麽了?”我帶著哭腔問道,難以抑制地渾身顫抖。

“別哭。”亞瑟快步走上來,雙手抓住我的肩膀,無奈地說,“聽我慢慢解釋。”

利亞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去。我更想哭了。但過了幾秒鐘,他又開門回來了。他帶著明顯的怨氣推開亞瑟,抱住我,沈重地嘆了口氣。

“保重,瑪格麗特。”

他停頓了一下,但是沒再說了,只最後拍了拍我的背。

我完全被搞糊塗了,這都是什麽情況啊!我真想時間倒流回昨天晚上,我們還在佩德羅的桌子前慶祝他的生日,一杯接一杯地喝葡萄酒,笑聲每時每刻都變得越來越容易,毫無節制地傾瀉出來。

“聽我說,瑪姬。這是不得已的選擇,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了。”亞瑟歪坐在他那把專屬的軟沙發上,神色如常。面前還是他沒寫完的信,那只羽毛筆、墨水瓶、那張我經常趴著的檀木寫字桌。

“我今早才收到英國國王的信,叫不沈艦馬上去北美參戰,時間緊迫,我沒能和你們充分討論,便下了獨裁的決斷。我們來模擬一下各種選擇以及後果。

第一,我們所有人直接開著不沈艦去西班牙。這是最壞的選擇,全世界都會誤以為不沈艦投靠了西軍,英王會勃然大怒。

第二,我們走陸路去西班牙,不沈艦先停著。但這其實和上一種沒什麽區別,避戰就等於背叛。

第三,不沈艦先橫渡大西洋,現在是冬天,這至少需要兩個月的時間,而且必然異常艱苦,甚至很可能中途遭戰。而我先去西班牙,當然,這也是一場未知的冒險。處理完拜倫德的事情後,再偷偷搭西班牙的船去北美。”

我竭盡全力讓自己的頭腦冷靜地運轉,問出第一個問題:“背叛英王會有什麽後果?逼得你要棄船?”

“好問題,你抓住了關鍵——我會死。”他從唇縫裏流出來空靈的喃喃聲,“長生是梅林的祝福,但也施於我枷鎖。那是我最初聽到的詩歌:‘倘若背棄不列顛,生生世世遭罪譴,化作塵土也枉然!’”

“梅林輔佐亞瑟王統一不列顛,同時也創造了我作為一道保險。”他說完便無助地閉上了眼睛,不願再看我震驚的表情。

我轉向利亞姆:“你早就知道嗎?”

“一小時前才知道。”他面部抽搐了一下,說。

亞瑟用胳膊擋住臉,“對不起,利亞姆。你完全可以不去…”

“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我會去的。”利亞姆生硬地說,“英王的信裏要不沈艦出征,沒說必須要你去。”

亞瑟緩了一會,接著慢悠悠地說:“瑪姬,我想你還有第二個問題,為什麽我不自己去北美,讓利亞姆陪你去西班牙。事實上,諾婭說得沒錯。我需要那艘船。”

他表情依然鎮定,但不安地轉著綠寶石戒指的手暴露了他的焦慮。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

他焦躁起來:“管她叫托爾號也好,塞壬女神號也罷,我要那艘船。我要她。都是為了那艘船,當年讓你上船是為了以你威脅朗納拜倫德,把你丟到普利茅斯是想讓利亞姆看守著你!把你弄下船之後,我馬上就去抓朗納拜倫德了……”

我說,這個我知道。

“你怎麽可能知道?”亞瑟風度盡失,轟得站起來,沙發響起一陣刺耳的尖叫。

我嘆了口氣,指著他桌上的那三本厚如磚的日記本:“你曾經讓我看過。航海日志裏寫著,那年你們三個月內去了五次康沃爾郡。我就猜是你在等叔叔回家後逮他個正著。沒成功吧?不然我就不會還被留在船上了。”

亞瑟瘋狂地四處踱步,把能夠到的東西隨手亂砸,喉嚨裏發出沙啞的低吼聲。

“你要那艘船做什麽?”我在一片噪音中清晰地問。

“傳說中,她會穿越地獄的大門,抵達暴風眼,見到塞壬女妖。我找了她上百年了,終於近在眼前…”他在發洩中抽空回答我一句。

“你認為她能幫你擺脫詛咒嗎?”

亞瑟苦笑了一下,頹廢地坐在地上,沒有回答。我想他是自己也不敢給出一個答案。

我又問:“你現在告訴我這些,是認為足夠拿捏住我、以我去威脅朗納叔叔獲取船的下落嗎?”

他劇烈地瑟縮了一下,又沒有回答。

令人喘不上氣的沈默,然後他的聲音悶悶地傳來,“我沒有這樣想。你相信我,瑪姬…我後悔了。”

“你做的一切,以及現在告訴我的話,對我來說都太殘忍了。”

“我知道。瑪姬,我知道。但如果我帶你去見了朗納之後才告訴你,就更殘忍了。”

“你也可以瞞我一輩子。反正無論是金子還是船,你開口要,我都會給你的。”我憂傷地看著他。

亞瑟仿佛被什麽東西猛烈地撞了一下,他楞了好一會,然後居然掩面痛哭起來。我和利亞姆面面相覷,然後都蹲到他身邊,一起擁抱住他。

“我們天亮就出發,去阿亞蒙特。走陸路和水路都行。”我幹脆地說,“來吧,我們一起收拾下行李。我想盡量還是一切從簡,等到了西班牙再買東西也不遲。”

他驚愕地看著我,那雙往日銳利的綠眼睛此刻就像破碎的水晶。接著他麻木地點點頭,於是我和利亞姆給他從地上拉起來,拍了拍他身上沾著的木屑。

我也回到了我的房間收拾行李。那件月白色的禮裙被我收進了衣櫃裏,但項鏈和耳環我帶著了,必要時能換點錢。

天蒙蒙亮時,我和亞瑟撲進沁涼的霧氣中。我們一身簡樸便裝,各自拎著行李箱,悄悄踏過布滿露珠的甲板下船了。

我最後回頭望了一眼不沈艦,它漆黑的船體一直被人們視為不祥之兆。哎,不沈艦,你帶給我的究竟是珍寶還是厄運?

我們去集市買了些面包、肉幹和水果,又在裁縫店那添了兩條厚毯子,便乘上驛站的馬車,咯吱咯吱地踏上旅途。亞瑟本想租最貴的,但我勸他一切從簡,於是我們選了中等價位的。

我一晚沒睡,上了車後立馬伴著清晨悅耳的鳥叫聲睡著了。

等我醒來時,馬車已經停了,頭頂的太陽透過森林的縫隙形成霧蒙蒙的光束。我探出頭,看到亞瑟正在地上擺野餐布。他似乎有點尷尬,還是馬車夫走過來,用我不太熟悉的葡萄牙語叫我一起吃飯。

“我們在著急趕路呢,最好別浪費時間在野餐上。”我和顏悅色地說,但亞瑟滿臉羞愧。我極少見到他這幅模樣,很是有興趣地欣賞了一會,才說:“不過畢竟早上也沒吃,現在正好休息一下,伸展下身體。”

於是我們相顧無言地吃掉了一部分幹面包和肉,好吧,他倒是在偷偷打量我。我突然想起我8歲第一次在船上吃晚飯的樣子,現在我們倒角色互換了。吃過飯我們繼續趕路。

“好啦,您不要這麽拘謹。到底是我是人質還是您是人質?”我打趣道。

“我們就不能都不是嗎?”他有氣無力地說。

車外很冷。我倆隔著獸皮窗簾,坐在還算溫暖的馬車上,一人蓋著一條又厚又軟的新毯子。

“好啦,我還有一籮筐的疑惑呢,您現在有心情給我解答麽?”我問。

“你想問什麽,我就老老實實地答什麽。”

“就算我們找到朗納,也不一定能找到船;就算找到船了,那什麽傳說也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我們連塞壬都見到了,但她幫不了你的忙…那該怎麽辦呢?”

“哎,你真是把我想逃避的問題都挑出來了。”他往毯子裏縮了縮。

“不客氣。”我笑瞇瞇地說,“那麽,您不會完全沒想過這些問題吧?”

“我非常擔心,如果我說沒想過,你會馬上給我踹下馬車,自己去找朗納。”亞瑟說,“當然想過了。第一,我篤定那艘船還在世上,否則朗納不可能到處流竄,他準是在找船,或者幹脆是開著那艘船在滿世界跑。第二,目前世人對這個傳說的了解還非常有限,但塞壬女神號上一定有線索,朗納也是個活線索。第三,如果她對抗不了梅林的詛咒,那我就回倫敦,說服亨利四世傳位於我,我親自當不列顛的國王。”

“哦,這也是個辦法。那你為什麽不現在就去當國王呢?”

“對我來說,那是僅次於生生世世受罪譴的懲罰。”

“生生世世…那到底是怎樣的懲罰?”

“我死不掉,所以我猜估計是重覆將人折磨至瀕死狀態的酷刑吧。”他不住地打寒戰,“這是梅林寫在我靈魂裏的恐懼,哎,我打心眼抵觸去想這件事。我真的不想…”

於是我連忙換了個話題。

“那你見到朗納,打算怎麽和他說呢?”我作思索狀,“需要我裝成被威脅的樣子嗎?”

亞瑟紅著臉說 “這就不必了吧。”

“他認為我是活的還是死的?”

“我不好說。如果他回過西約克郡,也許會聽說你被海盜帶走了,但也許不會。如果村民們能形容出黑色的船,那也許他能鎖定到不沈艦…變量太多了,哪一項我都無法確定。”

“拜倫德家對不沈艦的印象是怎樣的?”

亞瑟尷尬地幹笑了兩聲。

我嘆了口氣:“希望能瞞住你的身份吧。到時候就說你是隨便什麽皇家海軍的船長…”

“不沈艦現在也是英國皇家海軍了。”

我斜睨了他一眼,繼續說:“總之,我們就把這個邪惡的綁架團夥故事改編成拯救空巢小女孩的故事吧。哎,十年來我一直把後一個版本視作真相,編此故事一定手到擒來。”

“哎,瑪姬,我…”

“亞瑟,別總是像個老頭子一樣嘆氣,你變得都不像你啦。”我笑嘻嘻地湊近他窘迫的臉,“雖然這個形象挺新鮮的,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變回去,不要就此消沈了。”

“我已經幾乎一無所有了。”他輕飄飄地說,“我只有你了,瑪姬。”

“馬車後面那些沈甸甸的珠寶可要抗議了。再說,我們解決完塞壬的問題,還要回去找利亞姆呢。”我故作誇張地叫嚷起來,“你可不許假裝忘了這件事!不沈艦還是你的,你還得去接她回來呢,利亞姆可不要。”

亞瑟沒有接話,只是望著我微笑,看得我心裏直發毛。

“想說什麽,你大可直說嘛。”

“瑪姬,你比之前活潑了許多。從前你總是顧慮重重、小心翼翼的模樣。”亞瑟眼神覆雜地望著我,“現在才是真實的你嗎?”

“也許吧。不知為何,離開了心心念念的不沈艦,反而心裏暢快了許多。”我輕松地笑著說,“雖然得知了您陰暗殘酷的一面,但好像我們之間從未有過的拉近了距離。”

亞瑟啞然失笑:“真慚愧。”

“過去的十年裏,我沒有一天不去想為什麽您如此慷慨地幫助我。我常常惶恐不安地處於幻夢般的現實何時融化為泡沫的恐慌裏。普利茅斯的生活一切都好,但就像缺了一塊的拼圖,積累的幸福、滿足都從空洞處流走了。現在您用一塊泥巴堵住了它,雖然每每看到它時都不免低落,怪它毀了整幅畫,但我的幸福不再流走了。”

“我最大的錯誤就是把你留在普利茅斯整整十年。”亞瑟面露不忍,“這徹徹底底是我的傲慢所致。”

“錯了,你最大的錯誤是把利亞姆拋下十年。他最年輕、最飽含希望的青年時代就在日覆一日的瑣碎事務中消磨掉了。雖然他嘴上說自己更適合文書工作,但倘若真如此,他登什麽海盜船呢?尤其是當他得知自己真正的任務是像看犯人一樣監管一個一無所知的小女孩,他怎麽能不崩潰呀!他那十年算什麽?算你手底下的游戲嗎?利亞姆還願意替你到北美賣命,他才是比十個不沈艦都要珍貴的朋友。”

“最令我羞愧難當的,是在你提出這些之前,我完全沒思考過這些問題。”

亞瑟別開臉,頹唐地依靠在窗邊:“我似乎總是在對不起真心待我的人。”

“您的玲瓏心是寶石做的,不像普通人是肉做的,沒有情感能入侵進去,就會永不衰老、刀槍不入。”

“現在我確確實實感覺到羞愧和後悔了。我知道,這已經太晚了。”

“恭喜您,您在長出血肉啦。”

夜裏,我們到了隔壁城市的驛站,換了個馬車夫繼續熬夜趕路。我和亞瑟蜷縮在硬邦邦的座椅上,想盡辦法尋找舒適的睡姿。十一月的夜風刺骨,從馬車的縫隙裏吹進來,我不住地瑟瑟發抖。

半夢半醒間,一張帶著體溫熱氣的毯子蓋在我身上,我忍不住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嗯?亞瑟。”我張開眼,看到他如精美的雕塑一般端坐著,他的毯子正蓋在我身上。

“我不會生病。倒是你,要是在路上染了風寒可就麻煩了。該花錢的時候不要吝嗇,要是有天我連馬車都租不起最好的,近千年就白活了。瑪姬,到下個驛站我們就換有加熱裝置的高級馬車。”

我默默同意了。好吧,在十一月份趕路不是我想象中那麽容易的。我往毯子裏縮了縮,然後把兩張厚毯子也蓋在亞瑟身上,並靠近了他一點,貼上他的肩膀。

“不會生病,但你會冷。”

我看不到亞瑟的表情,但我感覺他盯著我看了好久。最終我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一夜無夢地睡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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